徐嘉宜转过身去，原本预料着会看见赵先德的怒容，没想到他却在浅浅微笑。“虽然我知道你病情加重了，但你这副模样还蛮可爱的。”赵先德缓缓走到徐嘉宜面前，“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。”这时，徐嘉宜才意识到自己转身的时候，那把菜刀仍然拿在手里。赵先德走到自己面前后，那把菜刀便成了直直对着他的状态。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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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嘉宜对亲密关系的幻想，是和伴侣一起推着小车逛超市。两人手牵着手，在冷气充盈的地下超市里购买昨日才生产的瓶装鲜奶，拿起被清理得十分干净、仿佛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有机蔬菜，和盒装的猪肉——这种猪肉的外包装上，永远贴着一只在草原上微笑着的猪，仿佛为人类牺牲是一件喜事。
但生活总是和幻想不一样。徐嘉宜的烦躁与超市的氛围格格不入。她脑子里不停回响着提案会议的挫败、老婆婆的倒地、不小心窥探到的“秘密”、昨天收到的短信，和下周的婚礼。她一直在寻找一个质问赵先德的机会，但这里太得体了，从售货员到顾客，所有人都是一副恬静的神情，让人不知道他们把生活的污垢藏到了哪里。如果两人是在市场买菜就好了，她心想，那儿显然是更适合争吵的地方。
于是，直到他俩回到家，徐嘉宜都没憋出一句质疑。
两人沉默又默契地在厨房备菜，徐嘉宜仍旧不知道如何开口。身边的一切依旧太干净，不像她出生长大的地方。那个又挤又破的小房子里，墙面上的裂缝总是与父母的争吵一起蔓延生长，像将一家三口包裹起来的蛛网。她总觉得父母会发生争执，是因为那个房子太合适滋生争执，于是在装修新屋时，她追求里外明亮洁净，一切都越得体越好。这下她才意识到，让房子潮湿发霉的，其实是人。
所以，在赵先德把排骨泡好，准备离开厨房时，徐嘉宜才突兀地问了一句：“你为什么要给他钱？”
“什么钱？”
“在医院后门，我开会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。”
赵先德站在她身后，短暂地沉默。徐嘉宜假装镇定，缓缓切着胡萝卜。即便用的是一把双立人的新菜刀，阻尼感对她来说也有些过分强了。
“只是一项保险措施而已。”
“我跟你说过了，我没有撞倒那位老奶奶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所以我说是保险措施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？”
“你最近情绪太敏感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他了？”
徐嘉宜没有回头，看不见赵先德的表情。厨房里能听见的只有菜刀碰到砧板的声音。
“这是你今天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。为什么它会这么困扰你？”
“你说你从来没有去过韶庆市。”
“所以呢？”
“所以你理论上不应该认识韶庆市的人。”
徐嘉宜听见赵先德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我说什么来着，你最近情绪太敏感了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徐嘉宜转过身去，原本预料着会看见赵先德的怒容，没想到他却在浅浅微笑。
“虽然我知道你病情加重了，但你这副模样还蛮可爱的。”赵先德缓缓走到徐嘉宜面前，“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。”
这时，徐嘉宜才意识到自己转身的时候，那把菜刀仍然拿在手里。赵先德走到自己面前后，那把菜刀便成了直直对着他的状态。
“你觉得我在欺骗你？会伤害你？”
徐嘉宜刚想把菜刀放下，赵先德便再往前走了一步，现在这把菜刀无力地抵着他的小腹，仿佛它毫无杀伤力，是一朵无害的玫瑰花。
“……我没有。”
“那就是，你在后悔和我结婚？”
“也没有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信任我？”
“我……”
徐嘉宜试图把刀放下，却发现赵先德将她的手提了起来，让那把菜刀对准了他的胸膛。
“你别这样，很危险……”
“我爱你，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你，所以才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。”
徐嘉宜想将刀抽出来，却又怕误伤到赵先德。她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。
“我们出去说吧，你这样我有点紧张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的赵先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。
“你在怕我？”
“我只是有点喘不上来气……”
赵先德将菜刀从徐嘉宜手中取下。她瞪大眼睛看着他。
“难道你觉得我会杀人吗？”
徐嘉宜没有回应。赵先德看上去很受伤，他缓缓将刀从徐嘉宜手中取下，重新放回到砧板上。
“你又开始梦游这件事，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赵先德轻轻将徐嘉宜的外套脱下，抚摸着她的淤青。
“你说你是从沙发上摔下来的。疼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
赵先德摸了摸徐嘉宜的头。
“婚礼前，还是去趟医院吧。”
“这只是淤青，没有必要去医院……”
“我不是在说淤青。”
洗手间内，徐嘉宜用冷水狠狠扑着自己的脸。
两小时前，在厨房，她情绪崩溃，大哭不止，称自己早就已经康复了，没有病，不需要去医院。赵先德抱着她，安慰她，说没关系，自己会一直陪着她，不过由于安全考虑，还是应该立刻安装摄像头。徐嘉宜勉强同意了。这场闹剧结束后，他包揽了晚餐的任务，让她好好休息一下。只不过，那道她最拿手的红烧肉，还是希望由她自己来做。
但她不想再拿起刀，于是赵先德替她将五花肉和姜片切好，她仅负责下锅和调味。五花肉下锅，细细翻面直至两面金黄，炒好糖色，万事俱备后，她倒入开水，盖上锅盖，调至最小火。小时候看母亲做饭，她最喜欢的就是“焖”这一步。这是个令人充满希望的步骤，是她人生中能主动掌控的最为甜美的等待。锅里的食材再如何不相容，也能靠小火慢熬来使它们相融。
现在一切都沉寂下来了，仿佛刚才的争执与危险没有存在过。红烧肉的香味从厨房淡淡地溢了出来，让她感到平静。半年前，她答应赵先德的求婚，就是因为他能带给自己这种安宁的感觉。求婚的地点在家中，只有他们二人——当时徐嘉宜还有些害怕人多的地方。赵先德告诉她，她有一种奇妙的魔力，让他想要安顿下来，好好过日子。一切都很平淡，但徐嘉宜就是爱上了这种平淡，爱上了赵先德的稳定，和这个神奇的词汇——过日子。
这就是“过日子”，徐嘉宜心想，是在歇斯底里后，依然可以用一锅红烧肉化解一切矛盾。她觉得自己似乎更了解了母亲一些，母亲曾在与父亲吵架后，愤怒地告诉自己婚姻里双方想要杀死对方是在所难免。但她了解王静吗？当时王静和赵先德会产生这样的争执吗？在她的眼里，王静和赵先德从来没有吵过架。等等，自己和赵先德如此，算吵架吗？还是自己单方面的无理取闹？
她决定不去想。不能再让自己的恐惧蔓延。一切罪魁祸首都来源于那条匿名短信。惊恐发作最严重的时候，咨询师告诉她，恐惧本身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事情。她得靠自己捍卫自己的平静。
徐嘉宜走出洗手间，赵先德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一本叫《愚人记》的书，看得入神，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走了出来。她调整面部表情，尽量自然地回到了卧室，掏出手机，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。
那串十一位数的号码还在。她点击搜索，再点击复制，粘贴到了短信栏中，开始输入文字。
你是谁？
徐嘉宜点击了发送。
加油加油！
催更催更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