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伯伯掰开一瓣大蒜送进嘴里，嚼得嘎吱作响，就着馄饨一起吞下去。见龚小秋背着书包出门，又说，“路上注意安全啊小秋，过马路看车。”转身进卧室，一脚踹在儿子李成林屁股上。...

精彩章节

　　龚小秋刚写完数学作业，烧烤店的第一波客人晃晃悠悠进了门。
　　龚辛苦正忙着搬炭炉，喊她去接客。
　　点菜，倒水，上菜，清理桌面都是龚小秋的分内工作，妈妈忙不过来时，她也兼职收银。
　　送走最后一波客人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。
　　龚小秋把最后几个脏碗碟放进昨天洗菜存水的塑料桶里，用搭在水槽边的抹布擦干净手，背上书包出门。
　　“爸，我先走了。”
　　龚辛苦忙着清理炭炉，头都没抬一下。
　　“回家记得锁门。”
　　从烧烤店到家里，需要绕过市一中的三分之一。
　　龚小秋喜欢贴着围墙走，一边走，一边在脑海里构画围墙另一面的样子。
　　这里是高中部大楼，再往前是操场，篮球场。
　　人行道跟篮球场中间没有实墙，只隔着一道四米高的铁网，上面覆满暗绿色的爬山虎，这个季节，正是藤叶最繁茂的时候。
　　龚小秋忍不住伸展双臂拥抱它们，倾斜自己的身体，将重量传递给那些叶片，感到它们正伸出手，用微弱的力量推拒着她。
　　起身，再靠回去，震得绿叶背后的铁网簌簌作响。
　　“你不要再来啦，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让出一条道路的。”
　　她听到那些叶片这样对自己说，伸出坚硬的藤蔓，抹去锋刃，化身一柄柔软的短剑，向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刺去，留下许多转眼就会消失的浅坑。
　　“由我们守卫的这座城池，是不能被轻易攻破的堡垒。黑暗中的入侵者啊，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！”
　　龚小秋咯咯咯地笑出声来，转身，摊开四肢，再转身。
　　如果此时有一个人站在路的对面，就会发现她正把那些爬山虎当成繁茂的草地，快乐地在上面打着滚儿。
　　那些名为叶片的战士一波紧接着一波向龚小秋发出威慑的宣言，吹响进攻的号角。
　　一阵风吹过，送来远处同伴的助威声。
　　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，她同那些叶片挥手道别。
　　“别高兴得太早，明天我还会再回来的！”
　　叶片战士们激烈的讨论声被她抛在脑后，入侵者龚小秋潇洒转身，一头撞进风里。
　　写完全部作业，时针已越过数字十二。
　　薄薄的墙板背面传来合租邻居李伯伯如雷的鼾声，像一首有些恼人的催眠曲，让人越听越精神。
　　龚小秋把课本塞进书包，拉好拉链摆在桌上，悄悄推开房门，进入空无一人的走廊。
　　深夜的筒子楼里一片漆黑，感应灯要用力跺脚才会亮，为了不吵醒别人，龚小秋选择摸黑前行。
　　大楼里共有三部电梯，早晚高峰很难挤上去，这时间却空无一人，静默又孤寂地悬在半空，不像运作时常发出咔哒咔哒的异响，让人仿佛置身于某种复杂机械体的胸腔，听它心脏跳动。
　　龚小秋没有搭乘电梯，她绕过它们，穿过一道防火门，进入位于大楼背侧的楼梯间。
　　楼梯间里那些又长又窄的台阶由钢筋搭出筋骨，浇筑水泥，没有贴砖，表面已有些斑驳，不时能看到熄灭的烟头和散落的纸团。
　　龚小秋就这样顺着台阶向上，从九楼一路爬到二十八楼，穿过西侧悠长的走道，再上三层，到达通往楼顶的那扇大门。
　　她想象自己正在攀爬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，每爬三层就要给自己加油鼓劲儿，停下来休息几秒钟，像想象中的登山者那样。
　　发现这扇大门是刚搬到这里的第二天。
　　龚小秋把这幢庞大的建筑物当成新的探索地，只花费半天时间就将它的形态格局摸得一清二楚。
　　锅炉房、配电间、车库位于地下一层，电梯井处于整栋大楼的中间，高三十一层，住宅围绕着它分布，高度只到二十八层，东西两侧楼顶各有一片平台。
　　通往平台的楼梯位置十分隐蔽，却难不倒经验丰富的探险者龚小秋。
　　她伸手将吱嘎作响的大门掀开一道缝隙，侧身挤进去。
　　夜色中，这平台化身为一艘巨大的轮船，载着她在名为夜空的大海中航行。
　　今晚海浪平静，南风，风速11-16节，适宜航行。
　　龚小秋闭上眼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，等待双眼适应黑暗。
　　再睁开时，便能看到漫天星河。
　　今夜难得晴朗，夜空中竟无一丝云，任由视野扩散。
　　西侧倾斜的群星，飞马座、仙女座、仙后座…
　　龚小秋把自己想象成爬山虎藤上的一片幼叶，被风从细小的藤蔓上摘下，顺手丢入大海，随浪波流动，漫无目的地前行，偶然撞上仙女座的阿尔法星，被它伸手推出去，轻飘飘的身子，投进飞马座的怀抱。
　　那些星包围着她，向她挥手，彼此拥抱再同她道别。
　　“去银河里游泳吧，趁这好时节。”
　　天迹泛起鱼肚白时，龚小秋从梦中醒来，裹紧身上的外套，溜回大楼。
　　电梯不停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，豆浆机轰隆隆运作着，排烟机、铁铲撞击锅底的声音，刀具敲击着菜板，走廊里飘来油炸物的味道。
　　昨晚打鼾的李伯伯已经起床了，坐在餐桌边搅一碗热腾腾的馄饨。
　　看到她，笑着问。
　　“小秋，起这么早。”
　　“今天有早读。”
　　“哎，还是女孩好，懂事。不像我家那浑小子，都上高二了，起床还要靠大人叫。啧。”
　　李伯伯掰开一瓣大蒜送进嘴里，嚼得嘎吱作响，就着馄饨一起吞下去。
　　见龚小秋背着书包出门，又说，“路上注意安全啊小秋，过马路看车。”
　　转身进卧室，一脚踹在儿子李成林屁股上。
　　“睡睡睡，就知道睡！干啥啥不行，睡觉没个醒，人家小秋都上学校早读去了！”
　　被子里的人没睁眼，嘴里嘟囔着，“她才上初一，哪来的早读，那是为了躲你。”
　　“你昨晚上呼噜声大的像是要把人家房盖掀了，我大半宿都没睡着，还不让我抓紧时间补个觉。”
　　李伯伯瞪起眼睛。
　　“胡说什么，我打呼噜我会不知道？”
　　“懒得跟你说，再让我睡五分钟。”
　　李成林翻了个身，把头缩进被子里。
　　他知道隔壁的女孩一整晚都没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