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刚才他们说的话，被你听到了吧？”龚小秋不知如何作答，便没有回答。“你别往心里去，他们不是有意的，也不是针对你。我替他们向你道歉。”葛思蕴的语气很真诚，让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。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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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龚小秋从烧烤店出来时，那瓶果粒橙正原封不动摆在桌上。
　　她走过去，拿起瓶子看了一眼，对几人说道。
　　“我刚才没注意，这瓶饮料已经过期了，放在柜台上准备处理，换瓶新的给你们。”说着，她从背后拿出一瓶新的果粒橙，隔着纸巾拧开瓶盖，众目睽睽之下放在桌上。
　　大家面面相觑，气氛似乎有些尴尬。
　　“祝你们聚餐愉快。”
　　龚小秋头也不回往前走，还没进店门，就被跟来的葛思蕴叫住了。
　　“小秋，我可以这样叫你吗？”
　　这名字是她方才起身时向贺冬冬问来的。
　　龚小秋转过身，见到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女孩，不自觉地扬起脸。
　　“你好，我叫葛思蕴，是校天文社的成员，初二生。”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
　　龚小秋的数理水平一般般，记忆力超乎常人，尤其是对于人脸特征的辨别。
　　新生入学那天，站在主席台上向新生致辞的学生代表正是她。高个子，白皮肤，身材匀称，留一头漂亮的半长发，太阳下泛着绸缎一样的光。
　　“刚才他们说的话，被你听到了吧？”
　　龚小秋不知如何作答，便没有回答。
　　“你别往心里去，他们不是有意的，也不是针对你。我替他们向你道歉。”
　　葛思蕴的语气很真诚，让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。
　　“我没生气。”龚小秋看着她，“我手上有油是事实，弄脏瓶盖也是事实。平时店里很忙，注意不到这些细节，有人提醒是好事。”
　　“你真的这么想。”
　　看到龚小秋点头，葛思蕴有些惊讶。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，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富有个性的女孩，想了想，询问道。
　　“方便的话，能不能再送我们几个一次性纸杯？”
　　回到社团中间，葛思蕴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果粒橙。
　　坐在旁边的卢雪挽住她的手臂，小声问，“你刚刚跟那女孩说什么了？”
　　“跟她借纸杯。”葛思蕴回答。
　　为了庆祝新成员加入社团，大家纷纷举起饮料干杯，坐在葛思蕴另一边的司可邈率先开口。
　　“大家刚认识，彼此还不熟悉，我建议每个人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，就从我开始吧。”
　　“我是初一四班的司可邈，从小就是星际迷，只要是跟宇宙、星战有关的电影，我都看过，最喜欢星际迷航系列，如果有人对这方面也感兴趣，以后可以多交流。”
　　在他之后，另外几名新成员也一一介绍了自己，只剩贺冬冬还没开口。
　　他早已经吃完牛肉汉堡，坐在位子上，不停摆弄手里的纸杯。
　　“贺冬冬，你有什么想说的吗？”
　　直到身边有人拍他手臂，才终于将他从思考中硬拖出来。
　　“什么时候看星星？”
　　气氛顿时活跃起来。
　　“贺冬冬，真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幽默细胞，这天都还没黑，上哪看星星去。”
　　说话人是跟他同班的周嘉逸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　　他不知道贺冬冬的来历，事实上，在场根本没人知道，跟他们坐在一起的是一个从三岁起就被确诊为自闭症的少年。
　　天才的光环太过盛大，使得贴在贺冬冬身上的其他标签显得微不足道。他的寡言、离群，甚至一些强迫性的小动作如今都被解读为“特别”。
　　天才嘛，必然是要特别的。
　　贺冬冬看到周嘉逸大张着嘴巴笑，露出牙齿上整齐排列的水银色牙套，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，正像某些飘淡云晴夜里的星。
　　只是这样整齐排列的星辰，即使挂在天上，也无法诱人伸手去摘。
　　它们太乏味了！
　　回程路上，一行人三两tຊ成排，葛思蕴放慢脚步，同贺冬冬走在一起。
　　“那个叫小秋的女孩跟你是很好的朋友吗？”
　　贺冬冬点头，脑中浮现出那只正面长四只眼睛的跳蛛。
　　“你们以前是同班同学？”
　　“她加入什么社团了吗？”
　　“那间烧烤店是她家里人开的，还是只是过去帮忙？”
　　葛思蕴的问题太多，让贺冬冬没法认真走路，只能停下思考。
　　“如果你想知道她的事，可以直接去问她，我想她都会告诉你。”
　　葛思蕴愣了，随即笑起来，“也不是一定要知道，只是想找个话题跟你聊聊。你平时，好像很不爱讲话。”
　　几乎认识贺冬冬的每一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评价。
　　龚小秋是个例外。
　　“他话不少，只是从不勉强自己说不想说的话。我想这大概是因为，他是一个非常自由的人吧。”
　　跟爸妈聊起有关于贺冬冬的事，她曾这样理解。
　　到了分叉路口，来接葛思蕴的小轿车停在马路对面，贺冬冬的自行车还在学校门口。
　　“这周末社团组织去省天文馆参观学习，你也一起来吧。”道别前，葛思蕴对他说。
　　与此同时，龚小秋正趴在烧烤店油腻腻的餐桌上写作业，看着眼前的数学题，一道也解不出来。
　　不知怎的，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样难受。
　　龚小秋隐约觉得，应该跟那瓶被她主动拿回来的果粒橙有关。
　　她相信葛思蕴的话，他们不是有意的，也不是针对她，只是出于卫生考虑，本能地抱怨一两句，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，没有想让她难堪的意思。
　　可正是这样的事实，让龚小秋更加难受。
　　这意味着，她和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。
　　在那个世界里，人们要加入天文社，要参加聚餐，要吃十几块的牛肉汉堡，要坐在遮阳伞下谈天说地，扭瓶盖前要先洗手。
　　在龚小秋的世界里，只有油。
　　桌面，地板，墙壁，手指，袖口和衣角，就连她的头发，也充溢着油腻腻的味道。
　　更重要的，从前跟她一起摸青蛙，抓跳蛛，解数学题的贺冬冬正跟他们坐在一起。
　　他好像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　　“龚小秋。”
　　龚小秋抬起头，看到贺冬冬站在店门口，手上拎着半瓶喝剩下的果粒橙。
　　他朝她走过来，把果粒橙摆在桌上，低头看到她面前的卷子。
　　“这道题你不会做？”
　　龚小秋茫然地摇着头。
　　“不难，我解给你。”
　　贺冬冬顺手拉过一把椅子，坐在她身边。
　　龚小秋扭头时发现，他的校服肩膀上还留有自己沾了油的手指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