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，小年夜的雪下得格外大。富察府东院的青石小径上，丫鬟碧瑶踩着半尺深的积雪，怀里紧紧抱着刚从库房取来的银丝炭。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，她不由缩了缩脖子，脚步却更快了。"少夫人怎么样了？"碧瑶一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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腊月二十三，小年夜的雪下得格外大。富察府东院的青石小径上，丫鬟碧瑶踩着半尺深的积雪，怀里紧紧抱着刚从库房取来的银丝炭。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，她不由缩了缩脖子，脚步却更快了。

"少夫人怎么样了？"碧瑶一进屋就急急问道，抖落斗篷上的积雪。

守在床前的嬷嬷摇摇头，接过炭盆："烧得更厉害了，方才还说胡话呢。"

碧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，只见元倾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，额上覆着冷汗浸湿的帕子，嘴唇干裂得起了皮。她心中一酸——自从那日在正厅跪了半日，少夫人便染了风寒，却还强撑着操持府中过年事宜，直到昨夜突然高烧不退。

"药呢？"碧瑶转头问。

"厨房煎着呢，只是..."嬷嬷欲言又止，"老夫人说年节下不宜熬药，怕冲撞了灶王爷..."

碧瑶气得眼眶发红："这都什么时候了！"她正要冲出去，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
门帘猛地被掀起，傅恒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。他肩头落满雪花，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。碧瑶从未见过少爷这般失态的模样——他向来最重仪表，此刻却连大氅都未解，径直走到床前。

"怎么回事？"傅恒声音低沉，目光落在元倾痛苦蹙起的眉间。

碧瑶扑通跪下："回少爷，少夫人高烧不退，可老夫人说年节下..."

傅恒眉头一皱，不等她说完便转身吩咐："去把我书房抽屉里的紫檀木匣取来。再让厨房立刻煎药，就说是我说的。"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"用我去年从江南带回来的那套青瓷药罐。"

待下人领命而去，傅恒这才解下大氅，在床沿坐下。他伸手探了探元倾的额头，触手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。那日在正厅，她跪在青砖上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——若是他回来得再晚些...

"夫君..."元倾忽然轻唤一声，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
傅恒一怔，俯身靠近："我在这里。"

元倾却并未醒来，只是无意识地呢喃："...别生气...我会抄好的..."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，指节发白。

傅恒心头一刺。那日罚抄《女诫》的事，他后来才知道元倾在祠堂跪着抄了整整一夜。他伸手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，却在触及她肌肤的瞬间被她滚烫的手抓住。

"别走..."元倾在昏沉中握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。

傅恒僵住了。成婚以来，他们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。元倾的手心烫得吓人，却柔软得出奇。他本该抽手离开，却鬼使神差地反手握住了她。

"我不走。"他轻声承诺，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

碧瑶捧着木匣回来时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——少爷坐在床边，任由少夫人抓着他的手，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。她不敢打扰，悄悄退到一旁。

傅恒接过木匣，取出一个青玉小瓶："这是御赐的雪莲退热丸，用温水化开。"他亲自将药丸研碎，扶起元倾的上半身，小心翼翼地将药喂进她口中。

元倾在昏沉中呛了一下，药汁顺着嘴角流下。傅恒想也未想，用袖口轻轻替她拭去。这个动作让屋里所有下人都瞪大了眼睛——那可是上好的云锦，少爷平日最是爱惜。

夜深了，雪却越下越大。傅恒遣退了所有下人，只留下碧瑶在门外候着。他坐在床边的圈椅上，看着烛光下元倾苍白的脸。药效似乎起了作用，她的呼吸平稳了些，却仍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不放。

窗外传来更鼓声，已是三更天。傅恒本该回房休息，明日还有早朝，可看着元倾不安的睡颜，他竟挪不动脚步。他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，忽然注意到枕下露出一角红色。

出于好奇，他小心地抽出来——是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，上面用金线绣着"平安"二字，针脚细密整齐。香囊背面还绣着一枝墨梅，正是他最爱的花样。傅恒心头微震，想起前几日随口提过旧香囊破了的事...

"少爷，药煎好了。"碧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傅恒接过药碗，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他犹豫片刻，还是亲自舀了一勺，轻轻吹凉："元倾，该吃药了。"

元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视线模糊中看到傅恒关切的脸。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，竟乖乖张嘴咽下药汁。苦涩的味道让她皱起脸，却听到一声轻笑。

"忍一忍。"傅恒的声音出奇地温柔，又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蜜饯，"吃完药再吃这个。"

一碗药见了底，傅恒正要起身，却发现元倾仍攥着他的衣角。她的眼睛半睁着，似乎清醒了些："...夫君怎么在这里？"

"你病了。"傅恒简短地回答，却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守到深夜。

元倾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忽然意识到什么，慌忙松开："妾身失礼了..."她想坐起来，却一阵头晕。

傅恒按住她的肩膀："别动。"他的手温暖而有力，"你好好休息，我...我就在外间。"

元倾怔住了。成婚以来，傅恒从未在她房中留宿，即便是新婚之夜。她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，忽然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——他明日还要上朝啊。

"夫君快去休息吧，妾身没事了。"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。

傅恒却摇摇头："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。"他指了指外间的书案，"就在这里，你有事就唤我。"

元倾还想说什么，却被一阵咳嗽打断。傅恒立刻倒了杯温水扶她喝下，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他的手掌贴在她背后，温度透过单薄的寝衣传来，让元倾心头微颤。

"睡吧。"傅恒替她掖好被角，声音低沉温和。

烛光下，元倾看着他走向外间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这场病来得竟有几分值得。

外间，傅恒坐在书案前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里间，耳边是元倾轻微的呼吸声。桌上摊开的账本引起他的注意——那是元倾记录的府中开支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，甚至标注了何处可以节省。他翻到最后一页，发现一行小字："腊月二十二，为夫君购得松烟墨两块，藏于书房左柜。"

傅恒心头一热。他想起这些日子，书房里总是不缺他最爱用的笔墨纸砚，他还以为是下人细心，却原来是...

里间传来轻微的响动。傅恒放下账本走进去，发现元倾又发起了热，正不安地翻动着。他拧了条冷帕子覆在她额上，却见她忽然睁开眼，目光迷离。

"姐姐...别丢下我..."元倾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显然又陷入了梦魇。

傅恒一愣，随即想起太后曾提过，元倾幼年失恃，是由长姐带大的。他轻轻握住她的手："没事了，我在这里。"

元倾似乎听进去了，渐渐平静下来。傅恒就坐在床边，一遍遍换着帕子，直到东方泛白。

天亮了，雪也停了。元倾的烧退了大半，终于沉沉睡去。傅恒揉了揉酸痛的脖颈，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，正遇上匆匆赶来的老夫人。

"恒儿！你怎么在这里？"老夫人惊愕地看着儿子疲惫的面容，"你难道...守了一夜？"

傅恒点点头："元倾病得不轻。"

老夫人脸色一沉："不过是个小风寒，值得你这样？今日早朝怎么办？"

"儿子已告假。"傅恒语气平静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老夫人还要说什么，傅恒却已转身吩咐碧瑶："去熬些白粥来，等少夫人醒了用。"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"加些莲子，她喜欢。"

这句话让老夫人彻底变了脸色。她盯着儿子看了许久，终于冷哼一声甩袖而去。

傅恒却不在意。他回到房中，看着元倾安稳的睡颜，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。他轻轻抚过她仍有些发烫的脸颊，低声道："快点好起来吧。"

三日后的清晨，元倾终于能下床走动了。她推开窗，发现院中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，一株红梅在墙角开得正好。碧瑶端着早膳进来，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。

"少夫人，您猜这是谁吩咐的？"她指着窗外的红梅，"少爷今早特意让人从西园移栽过来的，说是让您醒来就能看见。"

元倾心头一暖，却见碧瑶又神秘兮兮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："还有这个，少爷让等您醒了再给。"

匣子里是一支精致的白玉簪，簪头雕成梅花的形状，花蕊处点缀着细小的红宝石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。元倾认得这簪子——上月太后寿宴，傅恒因功受赏，在一众珍宝中独独选了这支簪子。当时她还以为他是要送给...

"少爷说，这梅花最配少夫人。"碧瑶笑嘻嘻地说。

元倾握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。她忽然想起病中那些模糊的记忆——温暖的手，低沉的声音，还有那句"我在这里"。原来都不是梦。

正出神间，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傅恒穿着一身靛青色常服走了进来，见元倾站在窗前，明显松了口气："气色好多了。"

元倾慌忙要行礼，却被他拦住："病刚好，别拘礼了。"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，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，"...喜欢吗？"

元倾的眼眶突然红了。她低下头，轻声道："妾身...受之有愧。"

傅恒沉默片刻，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，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："元倾，这些日子...是我亏欠了你。"

元倾怔住了。傅恒的眼神如此认真，让她心跳加速。

"我想..."傅恒似乎斟酌着词句，"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彼此。不是作为太后赐婚的夫妻，而是...傅恒和元倾。"

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，元倾看着傅恒伸出的手，忽然觉得这场病，或许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