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

精彩章节

其余三人见成材这般，也都心情低落，王劲阳和张云苍临他坐着，便不约而同地伸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，赵远凡端起杯子，“来，成材，以前都随他去吧，今天我们不醉不归”，说罢一饮而尽，成材也陪一个。

“我们一块儿住了四年，你们对我情况也有所了解，承蒙你们不嫌弃，把我当朋友，还特别照顾我，顾及我的感受，这些我都清楚，非常感激。”

“扯远了成材”，王劲阳打断他。

“劲阳，你听我说完，今天我不说心里不痛快”，成材语气坚决。

“让他说吧，说完，心里些许好受点”，云苍对劲阳说道。

“我家那个地方这两年有公路了，四年前是没有的，我上学是赶了二十公里山路到镇上，然后坐小巴到县城，从县城坐火车到的长汉，二十一世纪了啊，我们还是处在原始社会一般，坎坷吧？”说完一阵苦笑，顺势灌了一口酒。

“这都算了，我想千辛万苦都经历了，以后再有什么困难是经不住的呢？当时我仍是意气风发，斗志昂扬。可是现实很快就给我上了一课。我拖着行李，去了宿舍，刚把被子背包放下，宿舍里面另外三个人打量我一番后，说这个铺位有人了，让我换个宿舍，我本想据理力争，可是他们三个同声同气，我也争辩不过，就这样我又拖着行李去了隔壁宿舍，还是一样的理由，一样的结果。我已经忘记去了几个宿舍，后来来到咱们宿舍，远凡当时一个人在，他没有嫌贫爱富，接受了我，我本想暂时住着，等见到辅导员说明情况后，我就搬走，可是几天下来，我发现你们都很好相处，再对比之前那些人的嘴脸，我就不想走了，也是怕了，怕被再歧视一遍”，说着又止不住地抽泣。

赵远凡父母均是体制内人员，为人处世之道自小耳濡目染，又生于孔孟之乡，哪怕不喜欢，也从不表露。况且，能考上长汉大学的都是学生中的佼佼者，他更不会以貌取人，妄下判断。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，见成材感谢他，连忙说：“成材，别这么说，我们同学之情理应是最纯粹的，我最痛恨那些嫌贫爱富的小人”，说着就举杯跟成材碰一个。

“我爸妈是很勤劳朴素的农民，自小就告诉我要好好读书，以后不要像他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，我一直记在心里，从小学到高中，我学习一直名列前茅。当时我们县出了个全国优秀县委书记，学的是法律，我父母就觉得学法律好，可以当大官，光宗耀祖，于是高考填志愿就让我选择法律，我什么都不懂，亲友中没有上过大学的，更没有学过法律的，否则可以咨询一下，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选择了法律”，成材说着不住地摇头，又是一阵苦笑。

“法律本身无好坏，主要看谁用，用在哪儿”，王劲阳连忙说道，其余两人也点头赞同。

“我家除了爸妈，我，还有一个妹妹，你们都见过，我妹也挺争气，也考上了大学，因此，我爸妈在村里一直都以我们兄妹为荣，村里还专门给了2000块钱，后来听一个高中同学说，县里本来是给我妹这样贫困大学生资助了5000块，那3000块不知道去哪儿了，哎！”。

“这还用问？一层一层地抽走了呗”，劲阳愤愤不平。

“成材，你们兄妹都很棒，坦白说，我很佩服你们，敬你一个”，张云苍双手捧杯，说罢一饮而尽。

成材也干了，继续说道：“为了让我妹不重蹈我的覆辙，我在大学期间参加各种勤工俭学活动，平时也不舍得吃穿，每个月省一点钱，给她存着，希望他上大学的时候可以穿的漂漂亮亮，跟其他人差距不要太大。你们都不知道，我甚至当过枪手给人高考代考，那小孩儿平时就是个纨绔子弟，成绩非常差，我复习了两个月，考了一所211大学，那家人对我非常感激，给了我两万感谢费。我从没有一次拿到过那么多钱，所以特别紧张，当天晚上我一直把钱捂在自己的口袋里，睡觉时候衣服都没脱”，成材不自觉地笑起来，“当时觉得钱也不是那么难赚，还想着来年再做一次，四年下来我们兄妹两个的生活费，学费就有着落了，可是后来新闻报道某某替考大学生被开除学籍，还移交公安机关处理，我就很忐忑，生怕自己被抓，那几天天天失眠，从此不敢再当枪手。”

“可以啊，就这点来说你比我们强多了，我还没有赚过一分钱呢，来来来，敬你一个，你是大哥，违法乱纪的事儿你都敢干”，劲阳一边笑一边跟成材碰杯，然后一饮而尽。

“确实，成材比我们强，我们还是未经历风雨的小花小草，成材已经百炼成钢了”，远凡夸道，然后也跟成材碰一个。

“你是对的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，被抓到后你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辛苦就白费了，而且你父母到时候肯定无地自容”，云苍说道。

成材瞅瞅他，说道：“是的，我那段时间脑子总是他们跟人夸我和我妹的样子，要是真被抓了，他们该有多伤心啊，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他们啊”。

可怜天下父母心，可敬天下孝顺儿！

“我大学期间感到跟你们城市里孩子差距好大，你们见过的世面比我广，理解能力也比我强，人际交往能力更是我远远比不了的，我一年级成绩只是中等，那还是其他人都不重视的情况下获得的，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和无奈，很痛苦”，其他三人闻此都羞愧的低了头，因为他们三人家庭条件相比成材可以说是云泥之差，但是成绩就一般般了，也没有想过要争个头名，拿个奖学金，王劲阳更是稳定在后几名。

“好在我后来赶上来了，一年级下学期开始就一直拿奖学金，这些钱除了自己买点新衣服，基本都存下来留给我妹了”，成材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，继续说道。

“本来想着凭借我的学习成绩，找一份工作不难，可是投了好多律所，都没有通过面试，有点泄气，尤其是有些面试官的眼神和态度，真的可以杀人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鄙视的表情。时间一长，我甚至想着换个行业，但自己四年的所学没有用武之地，觉得不甘心，当时好矛盾，幸亏后来一位我帮他孩子无偿补过课的老教授，他给我推荐到凡鑫，太感谢他了，你们知道那种生活的激情重燃的感觉吗？我兴奋的晚上吃饭多加了一份方块肉。”

成材所说的面试遭遇，云苍不曾遇到过，他本不用去求职，只是觉得如果不体验一次，大学生活就不完整，第一次没有被录用，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，陆续又参加了几次宣讲会，一一做足了功课，每次结果都不错，更是接到几个offer，这些次面试的时候，面试官都很友善，哪怕不录用也会很有礼貌，所以成材所讲的他无法共情，但是他知道成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，不会无病呻吟扮可怜，于是更加心疼他。

劲阳也参加过面试，只不过有点受伤的是面试官，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不尊重人，甚至怀疑他考上这么好大学的合法性。

远凡报的是国考，面试技巧早被父母亲戚耳提面命多遍，听得他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，再加上他做事一贯稳妥，所以轻松通过，也没有经历过成材的情形。

“实习期间主要是打杂，整理整理资料，跑跑腿什么的，像我这样刚毕业又没关系的是律所里面的底层啊，一个刚来的律师助理都可以对我颐指气使”，成材忿忿不平，他在学校就认为自己是底层，没想到工作了还是底层，心里憋屈愤怒。

“成材，你言重了，其实各个行业都一样，新人都会经历这么一个历练的过程，你看那些NBA球星，新秀年都给队里大哥提鞋买咖啡的，换个角度看，万事开头难嘛，别放心上”，云苍安慰他道。

“是的，云少说的对，不瞒你们，我工作前半年就会是打杂，跑腿，给领导写写稿子什么的”，远凡一边摇摇头一边继续说道，“不过，我想到一句话——此时修行正当时，历经风雨会见到彩虹的，痛苦是短暂的，未来是光明的”，远凡不忘鼓励他。

“你想啊，你成合伙人了不就可以指使其他的人了吗？现在失去的以后加倍找回来”，劲阳也安慰他，只不过这个出发点不怎么正面。

“谢谢你们鼓励我，我当时就想自己刚来，很多东西不懂，苦一点累一点没关系，难道比我上学那会儿还苦还累？”，或许学习对于成材来说是座“围城”，他认为城里太苦，想出城看看外面的世界，可是他还不知道，外面世界的残酷和苦难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“一周以前，一个客户通过网络找到我们，说自己是个小老板，有一个员工要离职，他想挽留，但是对方走正规离职流程，他不想审批，但也不想一直拖着，以免闹得不欢而散，所以就想问问从法律角度看有没有办法把这人留住，哪怕多留几个月，把手里的项目做完也行”。

“这种事儿很多，不至于找律师吧？”，王劲阳问道。

“当时一个师兄就这么说的，而且这种案子收益很低，所以师兄就建议不理他，就当骚扰电话”，成材看看劲阳说道。

“可是这个人打了好几通电话，言语中隐晦地透露会给一笔可观的费用，我就想反正也不会出什么事儿，而且我也想早点接触案子，早日成长起来，就约他来律所当年了解下情况，谁知这人说自己很忙走不开，只有下午6-7点有空，希望可以约到他指定的咖啡馆，我没细想，就答应了”，成材一边说一边摇头，还一边苦笑，“我后悔死了，就不该去的”。

“为什么，他怎么样你了？”，劲阳追问道。

“那倒没有，我去了一看，这人很年轻，约摸三十多岁，西装革履，戴副眼镜，文质彬彬的，我去的时候，他已经到了，还给我点了一杯冰美式。寒暄两句后，我们就直奔主题，他还带了那个人的一些资料，我看都没什么问题，后来他主动说，‘有个信息不知道有没有用’，我让他说来听听，他说这个人前年被评为公司业务骨干，为了奖励他，公司就把一辆公车给他用，但只是口头的，中间车辆保修，换配件什么的都是公司出的钱，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好办了呀，把这几年的车辆使用按照市场租赁价格折算，维修的费用也加上，这加在一起也不少钱了”，成材说道。

“你可真行，你知道这么算下来要多少钱吗？估计那人离职还得赔公司钱，够损啊你”，王劲阳有点生气，气的是李成材。

云苍和远凡对了一下眼神，有点惊讶，他们没想到成材会出这么损的招。

“他是客户，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好他”，成材辩解道，“你说损确实有点，现在想想估计是因果报应吧”，说着成材灌了一杯酒，无奈的笑笑。

“那人听了，把腿一拍，对我一阵猛夸，还说我就是天生干律师的料，我当时真就信了，然后他对我百般感谢，说着就要加我微信给我转钱，我解释说有规定，不能在签订代理之前就收费，他说他知道我们所里那谁谁谁之前就收过，也没见出什么事儿，他说的人和事儿我都略有耳闻，就将信将疑，但还是不敢收，后来他就说，’你真是个有原则的律师，像你这么优秀的律师不多见，认识你是我的荣幸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，朋友之间请喝杯咖啡不用见外吧’，说着他就发了200的红包给我，还说‘你放心，明天一早我就去你们律所签协议，你要是不放心，这200到时候就用算作一部分代理费用’……”

没等成材说完，劲阳就插话了“你一个生瓜蛋子被人摸了两下就以为自己成熟了？”

“他这是被甜言蜜语麻痹了，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”，远凡说道。

“是不是钓鱼啊？总感觉有点蹊跷”，云苍疑惑地问道。

“大概率是的”，成材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，“第二天临近中午，师父把我叫过去，说我被投诉到司法局了，理由是未签代理合同私自接案，私自收费，不开发票，并且顺带把律所也投诉了。我一下子就蒙了，问师父怎么办，他没有说话，然后带我去了天台，然后递支烟给我，我说不会，他说，‘凡事都有第一次，你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一起抽烟的机会了‘”

成材顿了顿，灌了一杯酒，酒里混着眼泪，然后继续说：“我师傅很有经验，业务能力很强，之前是个提成律师，年初刚成为律所的合伙人，我是他带的第一个徒弟，虽然不是天天跟我相处，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人特别好，给我传授了很多经验。他说我跟他很像，都是穷人出生，而且有股他年轻时候的冲劲，见到我就像是遇见曾经的自己，特别希望我有所作为，可是律所有律所的规定，这次投诉影响到了律所的声誉，已经有几个大客户打电话询问情况了，弄得大家神经紧张，刚所有合伙人紧急开会讨论这个事儿，一致决定——开除，我看得出来，他不忍心说最后两个字”。

“我差不多猜到这个结果，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，夹着烟一顿猛抽，呛得直咳嗽”，成材转哭为笑，“抽烟确实对身体不好”，笑着笑着就哭了，这次他不再克制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
其余三人见状纷纷低头不语，劲阳和云苍都是噙泪欲滴，悄悄用手擦掉，然后去安慰成材，远凡也走到跟前安慰。

汩汩泪水绷不住，难受。

濛濛泪眼看不清，迷茫。

等稍安静下来，成材接着说：“师傅说念及我还未毕业，律所会在结清工资的基础上再补偿一些。问我有什么想说的吗，我没有，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。然后他带我回办公室，跟人力做了交接，我收拾东西后就离开了，他送我到电梯口，让我以后珍重，我想以后可能不会再叫他了，因为我在这行可能也没有将来了”，说完，闷了一杯酒。

“钱给你了没？”，劲阳问。

“问这干嘛？”，云苍白了劲阳一眼。

“给了，工资是打给我的，补偿是托我师父转的”。

“你怎么打算的，还想做律师吗？”，云苍问他。

“想，不过几乎不可能了，出了这事儿，我算是在圈子里出名了，哪家律所肯再给我机会？”，成材沮丧地说道。

远凡看看云苍，像期待着他说什么似的。

星稀月朗清风，

微醉难消忧愁，

回首向来处，更添愁苦，

七尺男儿身，嚎啕如是初心如土。

小说《乘除加减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